东西的小说以“冷幽默”著称。那极富生活质感而又不无滑稽的语言,让我们在轻松愉快的阅读中,能体验到致命的痛感和沉重的气息。近期发表的短篇小说《双份老赵》(《作家》2011年第1期)和中篇小说《救命》(《人民文学》2011年第2期)就是对既往叙事风格的坚守和延续。
一直以来,东西以审美的方式致力于人的“内心秘密”的打探,而对这种心理和精神层面的开掘,又是以举重若轻的叙述来实现的。用卡尔维诺的话说,东西采用一种“轻逸”的叙述方式,以极轻的形式表达了极重的内容。卡尔维诺认为,“文学是一种存在的功能,追求轻松是对生活沉重感的反应”。在这两部最新作品中,东西再次把文学的这种“存在的功能”推向极致,照亮了现代生活中潜藏的“沉重感”。
人不能死守一个信仰,多个信仰多条后路,这是两篇小说昭示出的人生哲学。两部小说的主人公(老赵和麦可可)都属于“思考型”的人物,是真实的生活中的沉思者和追问者。
在《双份老赵》中,东西把审美视点投向人的“内部现实”,而由“内部现实”折射出的,则是后现代消费文化语境中人的生存现实。为了预防意外事故的发生,老赵做所有的事情都很细心,都会留有余地。在理财方面,尽管其女友小夏所供职的银行实力最强,但老赵还是不放心,并未听其劝告把钱全部存入这家银行。与小夏出游中,老赵的安排总是精细周到:预订房间时会要两间,贴身携带针线以防衣裤破损。而正是这种细致入微的安排,最终捕获了小夏的芳心。后来的生活中,小夏发现,老赵有个习惯,无论买什么都要双份,甚至连孩子也要双胞胎,以防不测。而原因很简单:多备一份,心理才踏实。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,老赵竟然把家里所有的双份一分为二,悄悄转移到他购买的新房中,复制了另一个家!而当小夏拿着钥匙打开新房的那一刻,更大的意外发生了:小夏看到一个女人就像自己孪生姐妹。当然,老赵最后的命运很凄惨,他因犯重婚罪而被捕入狱。
但这个结局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老赵的双份生活给我们的人生启示。小说以夸张的手法和轻喜剧的形式,展示出现代人的普遍心态:焦虑和不稳定感,换言之,这是一种被劫的精神现实。
东西深知,在当代社会中,那种绝对的诗性情感已经式微,《救命》中的女主人公麦可可的跳楼行为,就是情感失落后作出的绝望的反抗。
小说以麦可可跳楼自杀的场景开篇,给读者以惊心动魄的视觉上的冲击力。麦可可之所以选择自杀,原因主要在于情感受挫,男友郑石油不和她领取结婚证。在进入阅读的当儿,我们也许会为麦可可的痴情而动容。但随着故事的展开,我们越来越不知所以。郑石油为何会逃避婚姻?他是一个负心的男子,还是一个十足的骗子?这是我们的阅读期待。但东西并未把这个人物写得多么恶劣,而是让他在后来的故事中处于缺席状态。
显然,在这个小说中,作者要凸现的人物不是郑石油,而是麦可可。按常理推断,郑石油一走了之,无情无义,麦可可应该对他死心了。但麦可可的神经并未就此平静下来,而是要求孙畅老师把他找回来。对她来说,郑石油回来了,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爱情回来了。因为麦可可是一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,她为爱情而生,也为爱情而死。在郑石油失踪难觅无望而果后,麦可可便有些心灰意冷。于是她把责任归结于孙畅老师,因为他没有把郑石油找回来。为了劝导麦可可活下去,更是为摆脱她的侵扰与纠缠,孙畅将同事匡老师介绍给麦可可。但麦可可并没有就此找到活着的理由,因为匡老师是欲望的符号,要求肉体先行,而麦可可则是精神的符号,她要的是货真价实的爱情。在她看来,爱情是婚姻的必经之路。没有爱情等于没有精神信仰,麦可可的生命就会失去存在的根基。所以她不断地追问:“我为何需要活着?”这是主人公对自我的质疑,这种质疑显然触及到生存的本质层面。在生命历经种种挫折后,人物想到自己为何需要活着,这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小说对生存荒诞性的照亮,也表明小说主题由此上升到现代哲学本体论的层次。
与爱情相比,生命对麦可可来说显得微不足道,失去了固有的神圣感与敬畏感。小说中多次写到女主人公的自杀行为,尽管每次都出于不同的动机,但说到底,都是为活着寻找理由而不得所致。孙畅与妻子没办法理解麦可可的极端行为,在他们看来麦可可的非常态行为超出了人们一般认可的标准。而此前孙畅夫妇本身过着极其庸常和平凡的生活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生活中激不起一丝涟漪。麦可可自杀事件发生后,那种久违的激情终于在他们的小两口的生活中死灰复燃。小说写道:“当晚,孙畅吻了小玲。他已经好久没吻小玲了。”在我看来,正是麦可可的自杀唤起了他们内在生命激情的涌动。在这个意义上,麦可可对诗情不无偏执的追求,对孙畅夫妇实现了爱的启蒙。在救人与自救中,人物的深度和复杂性渐渐凸现出来。小说的最后,孙畅对妻子的纵情狂吻,也是麦可可诗性精神感召下的行为,这使他们的爱情最终获得救赎。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,孙畅的灵魂不可避免地也经历了一次彻底的自省。
东西说:“我喜欢描写生活中的悖论。在悖论处,没有绝对的正确和错误,它像一道难题,是我们内心的尴尬。”而孙畅就是这样一个“悖论”。
如果以东西此前的创作为参照,无论从艺术价值还是从思考的深度看,我认为这两部小说都应当被纳入他最好的作品之列。这种判断主要是基于作品对时代人心的尖锐的穿透性,它直接指向现代人被劫持的精神情况。东西以执拗的方式逼视我们“内心的尴尬”与精神的重负,在对当代文化心理结构的深刻剖析中洞穿了我们生存的本相。(王迅)
概要:徐公《粤西游日记》中多有西延及越城岭风土事物的记录,今择其若干,加以辨析考略。